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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冷疆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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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冷疆(一)

林照月本來在山東的幾個大學之間輾轉,做學術交流。

剛剛結束其中一個大學的行程,臨走之前和校方的領導吃飯,飯吃到一半,忽然接到了一個雲南的電話。

同事看了一眼,對她笑道:“雲南的電話,是女兒吧。”

林照月笑著點了點頭,站起身說道:“我出去接一下,你們先吃。”

這個電話一接,林照月就再也回來。後面的工作也直接中斷了。

電話是肖秉承親自打的,他和林照月雖然不熟悉,但也算認識,考慮林照月的情緒,他說得很委婉,簡單把易秋要轉送拘留所的情況說了一遍,然後把後續可能需要林照月配合的事情也提了提,說完以後,他本來以為林照月會很著急,然而林照月的反應卻比他想象當中要冷靜得多。

她邊接電話邊走到酒店的前臺,借用了電腦,查詢最近的機票。

“我要幫我女兒申請保釋,但我查了航班,這兩天廣州有臺風,今天機場還是關閉的,最近的一班航班,應該也要到後天白天了。是不是來不及了?你們什麽時候送她去拘留所?”

肖秉承顯然沒想到林照月是這種性格,一時竟不知道怎麽回應她。

“行,我看了一下,隔壁市還有一個機場,我今天晚上就過去,去了之後,能買到哪一班就買哪一班,到了我立即聯系你們,在我到之前,你們按你們的程序辦吧,我就一個問題,我小秋身體還好嗎?”

肖秉承嘆了一口氣,“這個你放心。”

“肖隊,我雖然不是玉窩人,但我和小秋的父親畢竟在教育行業深耕了這麽多年,雖然算不上桃李滿天下,但總有一些自己的人脈,我也不說搞什麽特殊為難你們,我只想我接到我女兒的時候,她人好好的。”

“明白,如果您確定了航班,給我發一個航班信息,我安排人來接你。”

“不用了,我找小秋的朋友。”

林照月不知道,她口中的那個“小秋的朋友”已經死了。

當她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,等在停車場的人只有一個胡子拉碴,滿眼血絲,一看就是幾天都沒有合眼的張鵬飛。

“林阿姨。”

他啞著聲音,勉強和林照月打了一個招呼,麻木打開車門,提起林照月的行李箱放到後座上,“我先帶您回玉窩,路上可能有點久,您睡一會兒,到了我叫你。”

林照月看著張鵬飛的樣子,“鵬飛,你這是多久沒睡覺了。”

張鵬飛揉了揉眼睛,“哦,沒事,前幾天處理我妹妹的後事,我……”

“你妹妹的後事?”

張鵬飛被林照月打斷,趕忙解釋:“哎,我沒說清楚,是尤曼靈的後事,她沒有親人,小秋又在拘留所裏,所以,通算下來,就我這一個哥,我帶著她的員工忙了幾天,現在已經差不多了。”

“等一下,你說曼靈死了?”

張鵬飛打開車門,坐進駕駛位,沈默了好久,才拉出安全帶,說了一個“對”字。

他勉強忍住了眼淚,但安全帶卻死活都扣不進去,原本坐在副駕上的林照月直接下了車,拉張鵬飛的車門。

“我來開。”

“不用,林阿姨……”

“下來吧。我也是開了十幾年車的人了,你先睡一覺,到了玉窩,小秋的事我還要麻煩你呢。”

張鵬飛聽完這句話,握著方向盤自嘲地笑了笑,丟開安全帶下了車,換到了副駕上。

林照月很快就把車開上了高速,關閉車窗,打開了空調。

張鵬飛終於在發動機恒定不變的聲音裏睡了一覺。

等他再醒來,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。

“醒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醒了就給我指個路吧。”

“我先帶阿姨你去住的地方休息……”

“不用。”

林照月轉入下高速的匝道,“我直接去特勤大隊,我要先見一下肖秉承,下了高速你指路。”

玉窩縣城的拘留所裏,易秋獨自一個人,坐在監室的角落裏。

從特勤大隊轉送到拘留所,她幾乎一句都沒有說,通監室的人看她不說話,一個人縮在角落時不時地忍著聲音哭泣,只當她是第一天進來不太習慣,也都不太搭理她。只有易秋自己明白,她根本不在意此時此刻她的處境,她只是無法面對,尤曼靈的死。

肖秉承在提審易秋之前,專門去監室看了她一眼,詢問她昨天一天的飲食和睡眠。

負責她的警員也有些擔憂,“進來就沒吃過東西,我專門安排跟她同一個監室的人帶著她去食堂打飯,陪她吃飯,但人回來跟我說,她一口都沒吃。昨一晚上也沒睡。我自己感覺啊,你們領導都挺關心她的,今天上午,我們領導還專門過來通知我,我讓我多關註,多照顧她,肖隊啊,她是有什麽……”

“你們領導?”

肖秉承轉過身,“你們哪個領導。”

“我們所長。”

負責的警員面露一絲為難,“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好問。”

肖秉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,轉身往監室外面走,“行,把她帶到審訊室吧。”

易秋被帶進拘留所的審訊室。

這個地方看起來就比特勤大隊的審訊室要講究得多,十來平的房間從中間被一道鐵欄桿隔斷。欄桿外面坐著肖秉承和另外一個負責記錄的警員,欄桿裏面是一張固定在地上的審訊椅。

易秋沈默地走過去坐下,任憑警員把她的手和腳都固定在椅子上。

她擡起頭,抿著唇看向肖秉承。

肖秉承把手放到桌子上交握到一起,盡量放平自己的聲音,“審訊之前,我先問你一件事。”

“問吧。”

“你在特勤隊的時候,就一再要求,我們去救尤曼靈,這很不正常。”

易秋的肩膀微微一抖。

“所以易秋,我問你,你是不是知道,尤曼靈會去釗楊釗。”

一陣微微有些發寒的風,吹進易秋的脖子。

不知道為什麽,明明是熱得令人渾身潮濕的夏天,易秋卻覺得冷。

“對。”

易秋沒有否認,她咳了一聲,“我確實知道。”

“說原因。”

易秋垂下頭,卻沒有再回答。

一個有罪的人,到底應不應該去直面她自己的罪行。

或者,應該如何去直面自己的罪行。

接受法律的制裁是一條道路,可尤曼靈逃避了這一條路,最後選擇了一條法律之外,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道路。像極了武俠小說當中那些樸素的快意恩仇,有幾個聽起來讓人熱血澎湃的說法——報仇雪恨,殺人償命,又或者自食其果,咎由自取,玩火自焚。

這兩組詞,從詞意上來看,明明是矛盾的,然而,卻又同時出現在易秋的腦海裏,不斷地切割著她的認知。

作為她的摯友,作為唯一一個窺探過她此生秘密的人,易秋至今無法評價尤曼靈。

但在她去世之後的今時今日,易秋不準備開口了。

尤曼靈只活了三十歲,最後的那麽幾年,她誠懇,溫暖,坦然。

她用這些光芒萬丈的美好詞匯包裹住了那段陰暗罪惡的時光。

也許自己也以為,她為她的過錯建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,其中的罪惡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,可到頭來,城墻還是塌了,在那一方瓦礫之中,建城的人,抱著自己的罪惡,選擇了一場自焚的火。

一切歸於灰燼。

什麽都沒有了。

易秋就站在那一片平鋪的灰燼邊上,她早已什麽都做不了,但她還可以,阻擋住灰燼之外的人,不讓他們踏上去,不讓他們留下沒有必要的痕跡。

如此的覆雜的人,就該成為灰燼,最好,被一陣風,簡簡單單地吹向山川。

“易秋,說話。”

肖秉承的聲音,把易秋從萬千思緒裏拉了出來。

她輕輕地握緊拳頭,擡頭看向肖秉承,“這不是你的案子吧,肖隊。”

“易秋!她是你最好的朋友,她死了,你就不想幫她討回公道嗎?”

“公道已經討回來了!”

易秋的胸口微微起伏,“她自己討回來了……”

肖秉承看著易秋發紅的眼睛,額頭上的青色的筋脈逐漸凸起,以至於他旁邊的警員不得不提醒他,“肖隊,你看要先停一下,讓她也喝一口水。”

肖秉承站起身,低頭看著審訊椅上的易秋,“易秋,你能不能對我誠懇一點,你能不能把你心裏想的事情全部說出來,事到如今,你應該明白,我肖秉承不是想你死,我想幫你!我也想要幫你們啊!”

肖秉承的情緒逐漸失控,“可你現在一句實話都不肯說,你到底要幹什麽?啊?你到底要幹什麽!我是特勤隊的隊長,我要抓毒販!結果,尤曼靈和楊釗死在一起,陳慕山下落不明。你為了救一個毒販自投羅網,易秋,你現在告訴我,我抓到底是什麽?你到底是個什麽人!”

旁邊的警員不得已停下了筆,起身拉住肖秉承,“肖隊,你先出去休息一下,暫時我來問吧。”

易秋的目光一軟,“你以前不是覺得不公平嗎?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了?不公平嗎?英雄的女兒大家都喜歡,毒販的女兒。”

她頓了頓,“自投羅網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肖隊!”

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,一個看守所的警員在門外說道:“肖隊,你們隊裏找你,說易秋的家人帶著律師要保釋她,另外……嗯……有一個電話,是市裏打來找你的,可能需要您回去接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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